海峡书画艺术网讯 据东方网报道 谈到“文人收藏”,并且把它作为本届收藏大会的主题,我想这标志着收藏界“文化”、“文人”价值的某种回归。 司马迁讲“古者富贵而名磨灭,不可胜计,唯倜傥非常之人称焉”,这能够留名后世的收藏界“倜傥非常之人”,固不乏鉅贾、显宦,但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的属性恐怕非大文人莫属。贾似道品格可能有瑕,但谁能否认他的文人情怀?端方,其政治功业或不为人知,而其于收藏则扬名当世后代。更不用说东晋时要求赏画者必先洗手的桓玄、宋代醉心金石的赵明诚。在他们的身后,都留下一个个文坛佳话。 文人收藏应该包含两方面的概念,一是收藏者必须是文人,有文人的怀抱和眼光、有文人的情趣和境界,不需以名利为追逐,而必须以术业、道统为旨归。另外一层,就是收藏历代和文人有密切关联的对象,从物质的层面来保藏一份传统,可以滋养性灵,教育子孙,令后世得窥传统文人的精神世界。 所需要注意的,倒是这两方面,都不是仅仅有钱就可以解决的。能具备文人的情怀和学养,谈何容易?以文人之物件来传承文脉,委实也难。两者都强调在精神层面思考问题。 金石,虽然是古代文人的余事,但通过金石的收藏,史料的考证、碑、志、史之间的互证来做学问也确是古代文人的一个重要方法。有时候正史的记载可以在碑志里面得到左证或者纠错。中国是一个特别重视史料的国度,从先秦吉光片羽般的金石遗存,可以参证上古历史。而后世树碑立传、着史传志更是一种风气。中国历代作金石录的人并不鲜见,从欧阳修、赵明诚一直到清代朴学大兴,一批金石大家崛起学林,而专治金石者更是所在多有。笔者近得一手稿本,从头至尾没有写者名款,书店以无名氏抄本卖出。当时唯见所录均为金石内容,且各据其原迹临摹一遍,字虽小而不碍神韵,因知作者书法功力不在一般学人水平,应为当时金石一大家。而其内容,则为其随手记录所见、所藏金石文字,且有历代名家点评及本人观点,略类今之日记本,固不落名款也在情理。其稿足可为今日金石、碑志学人所参照品鉴。 过云楼藏书的拍卖,以一种轰轰烈烈的形式发生、发展和结束,给当今收藏界一次实实在在的冲击。当富起来的人们眼盯着玉器、瓷器、字画这些早已被冲高的藏品,随时准备出手时,古籍,这一个相对冷门的领域,经过这一番洗礼,大概会令许多藏家省悟到在收藏物质、获取利润之外,还有这样的一方天地可以投注目光和资金。 过云楼的藏品今天已经以各种途径和方式流散各地,正如其楼名“过云”一般,虽经几代人的精勤搜求、保藏,仍旧不能摆脱流散的命运,如过眼烟云般聚散无定。其实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收藏何能例外?自古以来,各公私、大小藏家流传多少代的收藏,无不以这样的一种方式分分合合,苏东坡所谓: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祖宗原来收藏的初衷、收藏的辛苦和乐趣,子孙渐渐不能了解和感受,加之社会、时代的变迁又增加了种种不确定的因素。即如皇家若爱新觉罗氏,清宫的保藏曾经是何等的富厚,而今竟如何?对于希望“子子孙孙永宝用”的藏家来讲,宗教情感往往是远居理性之上的。 今天的大陆收藏界,虽然也呈现一种多元格局,但文人所钟情的领域还是相对冷门,若古籍善本,特别是碑拓等,价格远低于其价值。一册古籍名品,从价值而言,可能滋养了多少代人,它没有理由比一个瓷瓶子、一块翡翠、一张名家字画价格低。之所以有现在的差价悬殊的情况,藏家无力、无心也无暇读书、研究,恐怕是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卖古籍善本的人,多数也是把这些当作物质来卖。 这就给有力、有心又有暇读书、品书、研究者创造了莫大的机遇。用不太离谱的价钱可以买到自己心仪的善本,保值、升值之余,更能养颐身心,传递文脉。“富贵”,不仅仅在于物质,更在于精神。中国两千多年以来的“士”精神和价值体系,只有通过文脉的传承,才能得以维护和发扬。 在古籍善本收藏方面,笔者依据自己的体会,有以下几点和大家讨论: 一方面,目前市场上比较高价值的善本,都会关注流传有绪、名人题记、印鉴等。这些方面固然非常重要,但总体来讲,价格冲高的一个原因还是大家更多关注这些外在的标志物而相对忽略其内涵和价值。一册古籍,因为有了某名人的题跋,往往价格会翻数倍数十倍。当然,这些前人的收藏、过眼、点评也说明善本的珍稀,但对于善本本身的内容来讲,却并不一定增加了什么。如果收藏的目的是研究、运用,则有否名人题记应无关紧要。况且前辈限于其视野、学力,所点评、结论也并非全然没有商榷的余地。许多建国后出土的墓志、碑石,那清代、民国的金石家不可能接触到,也就当然未经他们比对、评赏,没有成为金石中的重器。更有甚者,当代还有治商周史的学人,得到一新出土有四百余字铭文重器拓片,把铭文抄录下来,拓片随手送人的骇人事件。虽然目前状况如此,却一点也不说明它们没有价值。新出土的许多碑志,从书法、史料两方面而言,不但不逊色,许多还填补了史料的空白,就从书法的角度而言,也不轻让于前。而今天,我们即使收集老拓,也并不需要承受过高的价格负担。当年鲁迅先生收集汉画像石拓片,所付不菲。因为那时候一方面拓片流传少,另外就是懂行的人多。得到一件委实很难。 在包括金石拓片等古籍善本方面,重要的是我们一定要搞清楚,自己究竟希望收藏什么?收藏了干什么?从这个意义上看,收藏古籍善本,如果仅仅关注是否流传有绪、是否有名人题记,也如同追逐名人字画一样,是关注其物质价值而忽视其精神内涵。 近代西方最伟大的汉学家沙畹,也是伯希和的老师,对于中国西北、中亚的研究,正是通过几通碑志来进行的。而像《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则不惟具有相当高的艺术水平,还保存了有价值的史料。笔者近得一通清拓本《唐裴休圭峰定慧禅师碑》,品相完好、文近完整、字口清晰自不待言,而其中所透露的圭峰禅师如何自高身价而篡改身世的曲折文意,也可窥唐代禅宗正统观念的强大。撰文、书丹均为丞相裴休,其时唐上层社会虔诚佛事之盛况也可想见。近年出土的北朝、唐墓志为数不少,但书法界既没有引起足够重视,考古界又仅仅做一些考古报告,没有深入的研讨,则其应有的艺术、文献价值被大大低估,这也是目前碑志一项特别被冷落的一个原因。偶有零星的爱好者和藏家眷顾,也难成气候,当年阮元、包世臣、康有为等人振起碑学的壮观场面已为陈迹,难以再见其辉煌。 碑志的摹拓也是一个大问题。我们所见民国及以前的拓本,根据碑石的状况,而采用捶拓、擦拓等不同的方法,而且拓工精良,足可垂范后世。近年的新拓,则惟有捶拓一途,墨既少韵,字口又不清,且也有些拓片,急功近利,荒率浮薄,望之令人生厌。笔者曾见两种河南巩县石窟寺《帝后礼佛图》,一饱满丰厚、蕴藉生动,另外一件则生硬干瘪、浮薄油滑,可见拓工水平、态度之差别,完全可以导致同样的一件作品出现天壤之别。 另外一方面,古籍善本收藏,还应该发挥其应有的价值,以研究、校勘作为一个最重要的目的。因为古籍之所以珍贵,根本还是在于它所承载的文化之脉,如果我们收藏者对所藏善本,一无所知或知之甚少,那收藏的意义就大为减弱。笔者曾在皖南见一文物店存有两大箱古籍,检视之后发现最有价值者应推其中桐城派古文大家们的集子,桐城派崛起皖地,地方的书局刊行其作品,应该比外面更加详尽、准确。且能通过这套文集得知当时的文坛概貌。然而店家一定要两箱全买才肯出手,索价亦不菲。彼以一堆物质来卖,何言以对?当中国国内战乱频仍、民不聊生之际,日本人、西洋人则通过各种手段从中国运走大量珍贵古籍,如今,恐怕我们想研究自己民族的文化,还要远渡重洋,去他们的数据库里去寻找。这不能不说是我们的一个悲哀。悲哀不仅来自我们曾经遭受的战乱,还有我们一些人不幸却也不争的民族性。笔者前段时间实地考察大量的汉魏至唐的石窟、墓葬、碑志遗存,这些保存下来的珍贵遗产,在今天不仅要维持,更应为我们所了解、研究和发扬,而不应该仅仅作为一个开发、盈利的对象,也不应该消极保护,任其在寂寞中消逝。对于历史上各种原因遗失、被盗、毁坏的文物,我们固然感到惋惜,对于已经保存下来的文物,我们更要知道好好珍惜、研究。 我们固然对于当年斯坦因、伯希和等人在敦煌盗掘、搜刮文物、藏经的行为奉上我们的愤怒和诅咒,但同时也应该注意到,当时我们自己的学者,像罗振玉、王国维等先生,就是通过西洋、东洋人的照片、资料来进行敦煌学研究的。所以,对于今天的收藏界,如果收藏者本人没有足够的学养、不具备相对纯粹的文化理想,“文脉延绵”仍旧只能是一个理想。 今天在金石学方面,实在是一个千古未见的历史机遇。试想,我们的前辈学人,无论其学问如何深厚,视野如何宽广,希望像今天这样,交通便利、资料齐全方便则万不可能。笔者就曾经在两个月内足迹由敦煌、河西走廊而至兰州、炳灵寺、麦积山、西安,后又至巴基斯坦塔克西拉寻访佛教造像艺术之东传轨迹,这还仅仅是利用业余时间。古人能想象吗?今天的学人、藏家应该珍惜这一历史机遇,尽其所能广采博收,以大其胸次。这一步是非常重要的,在此基础上,庶几可以做出超越前人的创说。 还有一方面,古籍善本的范围可以很广,不必仅仅局限在那早已难觅踪影的宋版书。包括民国时期的一些史料、书札、地图等,因为历史的原因,散佚者不在少数,且仍在继续流失、损毁。今天不重视,必为未来的大憾。除去各公共机构的收藏之外,鼓励、扶持、引导大众参与,则可补弊起废,都可以成为未来无可替代的收藏品。对于一个时期的总体历史信息的还原或者不无裨益。这当然需要参与收藏的人士逐步提高自己的文史修养,扩大自己的收藏视野。我们不能总是停留在对过往事件的遗憾、惋惜中,当下的机遇应该抓住。齐白石、张大千几十年前也不贵,大家后悔当时没出手,而要知道,现在也有将来的天价物品,只不过还没有受到藏家的追捧。“文人”就是要有独立的人格和思考,要有超越时代的心胸和眼光。要有“人取我弃,人弃我取”的胆魄。 收藏,特别是文人收藏,说到底,还是一种精神需求。是出于对文化、文脉的自觉的维持和钟爱。如把这些当作投资获利则有乖物性。就如古代的学问家一样,藏书教子,延绵不绝的是一种精神。任何的物质藏品都会有流散的一天,唯有这一份精神,则可以永驻。清代金石大家冯云鹏兄弟,着有《金石索》,兄弟俩痴迷的程度和他们所留下来的宝贵文化遗产,至今令人感动。倘若我们今天依然有志于古籍、碑志的整理、叙录,则不啻为最好的时机。即使不能收藏囊中,通过展览、公私藏家之手获观也大大方便。所缺少的是毅力、耐力和定力。(作者:刘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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